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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国家・世界
2016-6-22 17:12:52

――孙中山道德论及其渊源与启示

  提要:

  孙中山的道德论,用一个个理念碎片,构筑起道德论,其主要内容:“有道德始有国家,有道德始成世界”;“互助”为体,“道德”为用;“恢复固有道德”以振兴中华;“人格救国”,“修齐治平”; 国际关系中,主“王道的文化”;以“博爱”,“为众人服务”为人类道德新潮流等。其理论揭示了道德与国家、与世界的长治久安的密切关系,期待恢复固有好道德,以服务于民族复兴,主张把道德建设落实于实践层面,以服务于当代建设。其理论渊源于儒家,可成为疗治社会道德下滑顽疾的良方,成为促进世界和平与文明的精神动力。

  关键词:

  孙中山 民族 振兴 道德 国家 世界 王道 文化 互助 合作 服务 人格

  在纪念孙中山的日子里,人们不会忘却,在中华大厦将倾的苦难岁月里,是他首先发出“振兴中华”的时代强音;是他领导震撼中外的辛亥革命,终结了中国二千年的封建王朝统治,在世界的东方建立了民主共和国,迈开了民族振兴的关键一步;是他以世界视野为未来的国家勾画了全面的、系统的、雄伟的建设蓝图,为民族的振兴寻找了具体的道路,留下了珍贵的思想启示。在中国已经崛起,但民族振兴的历史使命尚任重而道远,且世界并不太平的当今,孙中山的道德论,是疗治当今社会顽疾的良方,是促进世界和平与文明的精神动力。

  一、道德论,全方位的阐述

  作为革命先行者的孙中山,在人们的印象中,他便是一个冲冲杀杀的“革命者”,电视连续剧《走向共和》里的孙中山,便是一介武夫。诚然,驰骋沙场之时,孙中山确实是豪气十足的英雄,然而,当你全面考量时会发现,他还有注重道德文化的温情的一面,其道德论有着丰富的内涵。

  尽管,孙中山没有建构起一个系统而完整的理论体系,而是用一个个理念碎片的串连,去构筑全方位的道德理论之华夏。孙中山的道德论,可称得上深邃与前瞻,可从六个方面进行概括――

  “有道德始有国家,有道德始成世界”

  民主共和国成立伊始,孙中山以为“民族主义”与“民权主义”的任务已完成,其三民主义应进入“民生主义”实施阶段。他开始考虑新生国家建设,并关注道德问题。

  孙中山精辟地提出了“有道德始有国家,有道德始成世界”, 深刻地揭示了道德的社会功能,揭示了道德在社会发展,以及新生国家建设中的意义与作用,。1913年2月23日,在东京给中国留学生讲话时如是说:

  从前学说,准物质进化之原则,阐发物竞生存之学理。野蛮时代,野兽与人类相争,弱肉强食,优胜劣败,弱者劣者,自然归于天演淘汰之例。故古来学说,只求一人之利益,不顾大家之利益。今世界日进文明,此种学理,都成野蛮时代之陈谈,不能适用于今日。今日进于社会主义,注重人道,故不重相争,而重相助,有道德始有国家,有道德始有世界。

  近日社会学说,虽大昌明,而国家界限尚严。国与国之间,不能无争。道德家必愿世界大同,永无争战之一日。[1]

  如上之论述,可谓是孙中山道德论的总纲。在孙中山看来,当人类处于野蛮时代时期,人为了生存,不得不与野兽“相争”,但人非一般动物,人类社会需要有道德。“有道德始有国家,有道德始有世界”,有了道德,国家才成为国家;有了道德,世界才成为世界。他已深刻洞察到,道德是维系国家,维系世界的重要精神支柱,是维系社会长治久安的有力杠杆,道德对社会发展、国家建设、世界文明与和平有着重大意义。

  孙中山又以题词的方式,广泛宣传这一核心理念。其题词曰:

  有道德始有国家,有道德始成世界。[2]

  后一句,与1913年2月23日演讲的说法,有一字之变,大意却不变,在措辞上避免了词语重复。此题词的时间,虽无法考证,但其注重修辞上的完美,或许恰好说明这一题词是在演讲之后。

  民国初年,孙中山多次发表道德问题的讲演,更是语重心长。他告诫人们,未来新中国的建设,社会正常秩序的维系,美好家园的构筑,以及民族的奋进,无不需要道德精神的支撑。基于这种认识,在日本的一次演讲中,他特别告诫人们,在国家进入建设的历史阶段,应把道德建设提到与政体改良相一致的高度,提到国家建设的战略高度。他说――

  今日得一种高尚完全之政体,政体既改良,人民道德亦必随之改良,方可表示共和政体之真象。[3]

  政体的变革必然要求道德水准的提升,没有道德建设,不提高民众的道德水平,共和政体也不可能建成;没有民众道德素质的提升,就不会有社会的新气象、新风貌,也就不可能有新国家制度的确立以及社会的有序发展,把其道德论从理论层面落到实践层面,以之指导新生国家的建设。

  “恢复固有道德”

  如何把道德建设落到实处?孙中山在民族振兴的历史阶段中,发出了“恢复固有道德”的呼声,把对传统道德的恢复作为民族振兴的重要手段,呼吁恢复民族道德,以实现民族复兴,使中国能屹立于世界之林。

  近代以来,由于西方列强的入侵,中国已沦为比殖民地还不如的“次殖民地”,面临着灭种亡国的危机,出路在何方?以“拯救斯民于水火,切扶大厦之将倾”为己任的孙中山,如何才能实现民族的复兴?其思考是――

  恢复固有的道德、知识、能力――恢复民族精神――实现民族复兴

  在孙中山看,民族复兴需要精神支柱,要有民族精神的支撑,而民族精神则需要用民族的道德、知识与能力的去构筑,其中道德则是首位的。

  在1924年“三民主义”讲演中,孙中山就恢复固有道德的重要意义作了深刻的阐述。“民族主义”第六讲,他提出首先要认识我们民族所处的地位,以及要善用中国固有的团体的重要性,但他更强调――

  ……中国从前的忠孝仁爱信义种种的旧道德,固然是驾乎外国人,说到

  和平的道德,更是驾乎外国人。这种特别的好道德,便是我们民族的精神。我们以后对于这种精神不但是要保存,并且要发扬光大,然后我们民族的地位才可以恢复。[4]

  孙中山主张,“我们旧有的道德应该恢复”[5],不仅是要保存,还要发扬光大,因为它是民族精神。也就是说,民族的振兴要从恢复民族道德开始,道德关乎国家民族的生死存亡,长治久安。

  孙中山以多元的思维方法,去考察中国历史,认定中国过去的强盛并非由于单一的原因。他说――

  中国从前能够达到很强盛的地位,不是一个原因做成的。大凡一个国家所以能够强盛的原故,起初的时候都是由于武力发展,继之以种种文化的发扬,便能成功。但是要维持民族和国家的长久地位,还有道德问题,有了很好的道德,国家才能长治久安。[6]

  这里揭示了普遍规律:一个国家的强盛首先是用武力,继之是用文化,而道德则是民族与国家能维系与发展的重要支柱,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正是由于道德可以使民族和国家长治久安;正是由于“中国从前能够达到很强盛的地位”,是因为中国有“驾乎外国”的“好道德”,因而,恢复与弘扬中国固有的好道德,对民族的复兴、国家的发展,确实致关重要了!

  “人格救国”,“修齐治平”

  孙中山的道德论,不仅阐述了道德对民族国家的存在与发展的重大意义,特别强调了在中华民族复兴中的意义,更阐明了如何让道德真正成为民族国家长治久安的杠杆,使道德功能的发挥,真正落到实处。他提出“人格救国”,以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明确要求,首先着眼在个人的道德修养。那是因为他意识到:社会的正常运行与协调发展,离不开道德;道德,其社会功能则体现于每一个个体的人,体现于人的品格与行为。

  孙中山以为,当时中国所以落后,衰败,其原因还在于国人内不讲正心,外不讲修身,故疾呼“人格救国!”,要恢复固有的道德,继承与发扬“修身、齐家、平天下”――中国所特有的优秀传统“知识”。他说:

  我们今天要恢复民族精神,不但要唤醒固有的道德,就是固有的知识也应该唤醒他……中国有一段最有系统的政治哲学,在外国的大政治家还没有见到,还没有说到那样清楚的,就是《大学》中所说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一段的话。把一个人从内发扬到外,由一个人的内部做起,推到平天下为止。像这样精微开展的理论,无论外国什么政治哲学家都没有见到,都没有说出,这就是我们政治哲学的知识中独有的宝贝,是应该要保存的……[7]

  又说:

  我们现在要能够齐家、治国,不受外国的压迫,根本上便要从修身起,把中国固有知识一贯的道理先恢复起来,然后我们民族的精神和民族的地位才都可以恢复。[8]

  孙中山十分赞赏,中国人能够把个人的修身推演到平治天下,他深谙古代中国先贤们已把心性修养的道德践履,同社会国家的治理,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揭示了道德与民族的存亡、社会国家长治久安的关切性,而且指明了如何提升个人的道德水平,营造民族的道德精神的具体路径。

  “博爱”,“为众人服务”

  道德建设,还需要有新的道德潮流的引领。孙中山憧憬了未来的、顺应历史潮流的新道德,那就是以“博爱”为核心,“为众人服务”的新型道德。

  孙中山在向西风寻求救国救民真理时接受了自由、平等、博爱的先进思想,并把它同中国传统的优秀思想结合,他指出:

  据余所见,仁之定义,诚如唐韩愈所云“博爱之谓仁”,敢云适当。博爱云者,为公爱而非私爱,即如“天下有饥者,由己之饥;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之意,与夫爱父母妻子者有别。以其所爱之大,非妇人之仁可比,故谓之博爱。能博爱,即可谓之仁。[9]

  “博爱”就是大爱,是一种没有差等的爱,它等同于中国传统的好道德“仁爱”、“兼爱”。他直白地说:

  仁爱也是中国的好道德。古时最讲爱字的莫过于墨子。墨子所讲的“兼爱”,与耶稣所讲的“博爱”是一样的。古时在政治一方面所讲爱的道理,有所谓“爱民如子”,有所谓“仁民爱物”,无论对于什么事,都是用爱字去包括。[10]

  孙中山肯定中国有“仁爱”的传统,“仁爱”便是中国的好道德;墨子的“兼爱”,即等同于耶稣的“博爱”;中国人讲“爱民如子”,讲“仁民爱物”,都体现着一种大爱,即博爱。同时,他还比较了中国的“仁爱”与西方的“博爱”的差异,发现博爱更多地体现在“实行”,而“仁爱还是中国的旧道德”,必须像西方“那样实行”,把它“恢复起来”,“再去发扬光大”。[11]他期盼着中国的“仁爱”,不再仅仅停留在理念上,而应转化于实践中。对“固有的道德”,是要继承,更需要转换,赋予新的时代内容。

  孙中山的如上认知,显然具有前瞻性与真理性。遗憾的是,孙中山比较忽略了道德是社会的产物,受到社会历史环境的制约。事实上,早在先秦时期,仁爱的理念已出现,如孔子的“仁者,爱人”,“四海之内,皆兄弟也”[12];孟子提出“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仁者无不爱也”[13]。诚然,在等级森严的时代,做到“亲亲”不难,但要“仁民”不易。封建社会的所谓“爱民如子”,不可能真正落到实处。即便在号称“自由、平等、博爱”的近代西方社会,如孙中山所目睹的状况那样:富者,富可敌国:贫者,挣扎在死亡线上,而不得不走上街头罢工游行,谁能给他们“爱”?富者给予贫者一点“博爱”了吗?难怪孙中山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而慨叹:“贫富不均竟到这地步,‘平等’二字已成口头空话了!”[14]

  康有为对道德与社会发展的关系问题,倒是有一些理性的思考。他在《孟子微》诠释“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时,如是说――

  “据乱世仁不能远,故但亲亲;升平世仁及同类,故能仁民;太平世众生如一,故兼爱万物。”[15]

  “据乱世”即封建社会,“爱”不及“远”,只能爱有血缘关系的人――“亲亲”;“升平世”即资本主义社会,“爱”可以及于“同类”――“仁民”;只有到了“太平世”即大同社会,才能对普天之下的万事万物,一视同仁,于是可以“兼爱万物”。人类的道德水准,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康有为的说法,与人类社会道德发展的轨迹比较吻合。孙中山的“博爱”,只能是憧憬的未来社会新道德体系核心理念而已。

  孙中山在憧憬未来新道德潮流时,提出了“为众人服务”的道德取向,欲引“利己”转向“利人”,期盼人类的道德取向朝着正能量的导向调整,以顺应世界的道德新潮流。他以为,人类社会存在两种绝然不同的道德取向:“利己”与“利人”――

  重于利己者,每每出于害人亦有所不惜。此种思想发达,则聪明才力之人专用彼之才能 ,去夺取人家之利益,渐而积成专制之阶级,生出政治上之不平等。

  重于利人者,每每至到牺牲自己亦乐而为之。此种思想发达,则聪明才力之人专用彼之才能,以谋他人的幸福,渐而积成博爱之宗教慈善之事业。

  人人当以服务为目的,而不以夺取为目的。[16]

  两种不同的道德取向,带来两种绝然不同的社会效果,他所赞许和期盼的是后者。因为,他终生奋斗的理想,是要消灭专制与压迫,建立平等和谐的大同社会, “天下为公”的大同社会,需要有一种“以服务为目的”的、替他人服务的、新道德精神来维系。他曾如是说――

  现在文明进化的人类,觉悟起来发生一种新道德,这种新道德是有聪明能力的人,应该要替众人来服务。这种替众人服务的新道德,就是世界上道德的新潮流。[17]

  孙中山以为这种道德,已经出现,是“世界上新的道德潮流”。这是对西方国家的新道德精神的肯定,虽有些过于乐观与偏颇,但却已看到了人类道德发展的一缕曙光;他以为,这种道德中国也曾存在,如同黄花岗起义牺牲的先烈们,“他们舍身救国,视死如归,为人类来服务”,就是“感受了这种新道德的潮流”[18]。于是,他号召青年学生要弘扬黄花岗精神,做到――

  为国家,为人民,为社会,为世界来服务。[19]

  这“四为”,便是孙中山所憧憬的世界的新道德潮流,当然,也应该是当代社会应倡导的道德精神。可见,孙中山道德论立论是何等之高远!

  世界范围的“王道的文化”

  民族国家,离不开道德;世界与人类社会,都离不开道德。孙中山以世界视野,并在人类进化、世界文明的高度上,去考量道德的功能与作用,为其以“有道德始有国家,有道德始成世界”为核心理念的道德论,再添浓彩。

  道德的功能,不仅局限在一国范围之内,而且还彰显在人类活动的整个舞台。由此理论基点出发,孙中山向世界呼吁:倡导“王道的文化”,反对“霸道的文化”,主张以“仁义道德”来维系世界的“有序”,推进人类文明发展。

  1924年,孙中山赴北平取道日本,在神户作了以“大亚洲主义”为主题的讲演。讲演中,他发挥了孟子的“王”与“霸”思想,指出在国际活动中,存在以东方为代表的“王道”文化,以及以西方为代表的“霸道”文化;前者,“讲王道”,“主张仁义道德”,“由正义公理来感化人”;后者,则“讲霸道”,“主张功利强权”,“用洋枪大炮来压迫人”。[20]对这两种文化作了比较:

  专就近几百年的文化讲,欧洲的物质文明极发达,我们东洋的这种文明不进步。从表面的观瞻比较起来,欧洲自然好于亚洲。但从根本上解剖起来,欧洲近百年是什么文化呢?是科学的文化,是注重功利的文化。这种文化应用到人类社会,只见物质文明,只有飞机炸弹,只有洋枪大炮,专是一种武力的文化。欧洲人近来专用这种武力的文化来压迫我们亚洲,所以我们亚洲便不能进步。这种专用武力压迫人的文化,用我们中国古话说就是“行霸道”,所欧洲的文化是霸道的文化。但是我们东洋向来轻视霸道的文化。还有一种文化,好过霸道的文化,这种文化的本质,是仁义道德。用这种仁义道德的文化,是感化人,不是压迫人。是要人怀德,不是要人畏威。这种要人怀德的文化,我们中国的古话就说是“行王道”。所以亚洲的文化,就是王道的文化。[21]

  从世界范围来看,近几百年以来,世界上的两种文化产生着不同效应,其中讲功利与武力的霸道文化,带来的是暴力、压迫、不平等,天下不安宁。他期待以东方的王道文化,即仁义道德,去感化人,使人人怀德而实现民族平等与世界和平。这,也就是孙中山“有道德始成世界”的具体解说,由是也就展示了仁义道德文化对世界的存在与发展的意义。

  “互助”为体,“道德”为用

  孙中山从民族、国家,以至世界的不同视角,考量了道德的社会功能,进而,揭示“有道德始有国家,有道德始成世界”的深层原因。因为人类进步的动力是“互助”,即“道德”,离开互助,离开道德,就不可能有人类的进步,人类活动的载体――社会、国家、世界,也不复存在。

  “互助论”,是关于人类进步动力的学说,尽管多年来受到质疑与批评,诚然,“互助论”正是孙中山“有道德始有国家,有道德始成世界”深层面的阐述与展开。在检讨曾风靡一时的社会达尔文主义,以及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学说之后,他提出:人类社会进步的主动力,是互助而不是竞争,明确说――

  人类进化之主动力,在于互助,不在于竞争,如其他动物者焉。故斗争之性,乃动物性根之遗传于人类者,此种兽性,当以早除为妙。[22]

  《建国方略・物质建设》中孙中山提出此观点,并强调――

  夫物质文明之标的,非私人之利益,乃公共之利益。而其最直捷之途径,不在竞争,而在互助。[23]

  人类以“互助”为进化的“主动力”的说法,是建立在区分人与动物的基础之上,孙中山明确以“道德”、“互助”作为人与一般动物的分水岭,认为竞争、斗争,是动物性根;人类不同于一般的动物,其进化原则也不同于一般动物。他十分具体地阐述――

  人类初出之时,亦与禽兽无异;再经几许万年之进化,而始长成人性。而人类之进化,于是乎起源。此期之进化原则,则与物种之进化原则不同:物种以竞争为原则,人类则以互助为原则。社会国家者,互助之体也;道德仁义者,互助之用也。人类顺此原则则昌,不顺此原则则亡。此原则行之于人类当已数十万年矣。[24]

  “互助”――“人类进化原则”;“互助”――以“国家”为“体”,以“道德”为用。孙中山深刻揭示,互助原则体现在人类社会,具体为以社会国家为体,以道德为用。这是不以人的意愿为转移的必然性,是必须遵循的客观规律,告诫人们:只能顺应,不可抗拒,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历史事实与现代科学均已证明,“竞争”与“互助”不论在人类或在动物界,都同时存在的,人类的发展不免有许多纷争与冲突,但是不能没有互助;在动物界,虽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但也不排除存在低级意识的“互助”。互助与竞争,总是共存。当代德国协同论的创立者海尔曼・哈肯指出:自然界中“死的物体”与“活的物体”,彼此的“相互作用包含着和谐与冲突”,既是“有意识和无意识的斗争”,又“包含有意识的和无意识的合作”。[25]无须讳言,孙中山把“互助”与“竞争”,作为人禽区分的标尺,有点绝对化。过分强调“互助”,使孙中山的道德观难免有偏颇,然而,从没有忽略“竞争”与“斗争”,倡导互助论并非只讲互助,而忽略斗争。 “互助论”,虽有一定的理论偏颇,但其可贵之处则在于强调了人类进化原则有别于一般动物,注重了人类社会特有的发展规律,展示了“道德”对维系社会国家的存在与发展,对推动人类进化的重要作用。

  二、道德论,理论渊源与可贵启示

  孙中山的时代过去了,但其思想则超越时空。在当今,社会亟需提升道德水准的今天,孙中山那闪烁真理光芒的道德论,更应值得人们关注,既要研究其内涵、理论渊源,还应努力从中获得启示。

  道德,维系社会长治久安

  “有道德始有国家”,揭示道德对维系社会长治久安的功能,这是孙中山道德论的核心内容。他继承了故先贤们的思想,又结合当时社会实践,而后进行理论的创新。首先是继承了中国古代的“德治”思想。

  先秦时期德治观的提出

  中国人注重修德。早在西周时期,周人发现了“德”,并以为自己的“明德”,“获得天的恩惠与方国的拥戴而夺取了政权”,“惟有德”,才能“有土”,才能继续维系权力:西周时期尧、舜与周公,一直成为几千年来中国人的道德楷模。然而,真正把道德与社会的安宁挂起钩来,理性地审视道德的社会功能,应该说是在春秋战国时期。

  春秋时期,孔子讲“仁”,拉开了中国人“重德”的帷幕。孔子生活的年代,社会急剧变迁,生产力的发展,土地所有制的变更,政局的动荡等,带来了社会动乱。深层的变革,是牛耕与铁器的使用,大量的土地开发,以及私有化,由是带来了生产力的发展与生产方式的变革。于是,有人致富了,有人破落了,社会财富重新分配,原有的贫富格局改变了,已有的名分错位了,“礼崩乐坏”。社会为何变得如此地“乱”――“无序”?诸子百家中的儒家,其创始人孔子提出:

  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26]

  “不仁”是社会动乱之根源,于是,他主张“克己复礼”,而复归于“仁”。“仁”是一种人与人相关爱的道德力量,是维系社会安宁,使之由“乱”而转为“治”的杠杆。孔子主张“德治”和“礼治”,明确提出:

  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27]

  “道之以德”,便是以道德教化作为治理国家的基本导向;“齐之以礼”,则是以利益规范作为调节人的行为的手段。这是中国早期“德治”的倡导,也比较明确揭示了道德与社会的长治久安关系的价值理念。

  战国时期,孟子提出“仁政”主张,对孔子的“仁学”与德治思想进一步发挥。他提出,每个人都有“四端”之心,当权者应把“仁心”向外扩充而推行“仁政”,他说:

  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28]

  “仁政”的主要内容,是“制民之产”,是政府让民众拥有能保障生活的土地、房屋,“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29]使之安居乐业,给民众带来经济上的实惠。孟子认为,民众拥有能赖以生存的经济条件――“恒产”,有了恒产的人才会有“恒心”。他说:

  “民之为道,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己,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30]

  又说:

  圣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31]

  就是说,当人们有了丰富的物质基础,家中粮食如同水火那样充足,就不会有人犯科作恶,有了道德社会就可以长治久安。

  仁心――仁政――恒产――恒心――平治天下

  历史的经验一次次告诉人们,如果民众没有一定能维持生计的家业,那么,生活无着,必然铤而走险,走上犯罪道路,造成社会的动乱,生活富裕了,哪有不道德之举?孟子把维系社会安宁的道德精神,置于一定的物质基础之上,揭示了物质社会条件与人的道德,与社会的平治之间的密切关系。

  宋明时期德治观的延续

  儒家“德治”观,注重以道德来维系社会的有序。这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一直成为中国大一统的治国之道。“德治”在宋明时期,更为学界与政界所关注。

  社会经济的发展,社会意识也随之变化。唐中叶之后,随着门阀土族由衰落到瓦解,农民的人身依附关系相对松弛;随着租佃制的进一步发展,农民和地主之间普遍出现了契约关系。在土地买卖自由发展的情况下,一方面是土地的高度集中,另一方面却是农业和工商业经济得到高度发展,科学技术达到很高的水平。[32]社会发生了种种变化,使北宋以后中国的商品经济开始了较快的发展,活跃的工商活动,催生了人的“逐利”欲望,带来了社会道德下滑。在这一大背景下,主张德治与礼治的儒学迎来一次大发展,新儒学――宋明理学与心学应运而生!

  宋明时期,诸家学者各立门户,但不论各家各派,都有着同一的学术旨趣――“存理去欲”,都在寻求解决道德重建的难题。如――

  宋代理学集大成者朱熹,他认为三代一下,“礼乐废坏二千年”,春秋时“242年真所谓污浊恶世,不成世界”,“使人欲横流”;“至其时,情况更坏”[33],“天理人欲,决不两立。须得全在天理上行,方见人欲消尽。”[34]于是,他提出通过“格物致知”,格尽天下万事万物,而去体认天理,把握天理,就能克去人欲。是要用压抑人的物质欲望,去保存天理――封建的道德纲常。正是这样的理论路向,程朱理学成为南宋的统治哲学。与朱熹同时期的陆九渊,开创了心学,在学理上与朱熹理学有分歧,但其维系道德纲常的立场却相一致。陆九渊同样以为“私意与公理,利欲与道义,其势不两立”[35],因而“若已汨于私欲,蔽于异端,逞志遂非,往而不返,虽复鸡鸣而起,夜分乃寐,其为害益深,而去道甚远”[36]。足见宋儒们都是十分重视道德与社会长治久安的密切关系。

  明代心学开篇者陈献章,检讨了朱熹的“格物致知”,提出“静养端倪”的涵养与认知方法,然而,陈献章并没有改变儒者们以道德去维系封建道德纲常的基本立场。他继续顺着宋儒们的思路,认为“仲尼不做周公梦,天下共嗟吾道衰”[37],“风俗当年坏一丝,直到于今腐烂时”[38]。他具体说:

  三代以降,圣贤乏人,邪说并兴,道始为之不明;七情交炽,人欲横流,道始为之不行。道不明,虽日诵万言,博极群书,不害为未学;道不行,虽普济众生,一匡天下,不害为私意。[39]

  世道变得如此衰落,原因何在?陈献章同宋儒们一样,把原因归结于“人欲”的膨胀。在天理与人欲的关系上,陈献章同样如是说――

  人欲日肆,天理日消,其不陷于禽兽者几希矣![40]

  陈献章同样认定,“人欲日消,天理日明”;“人欲日炽,天理日晦”[41],二者相互对立,此消彼长。陈献章教人“静中养出端倪来”,便是通过“静坐”,而“无欲”――“胸次澄澈”――“涵养致虚――“立本会道”,即见道德本体之善端。其“静养端倪”的“作圣之功”,这涵养方法,是由人的道德本性的自觉,再进到至高的圣人境界,而这一过程便是以“无欲”为关键。

  应该说,从宋明时期“存理去欲”的命题,有一定的合理因素,便是仅仅地抓住了道德与社会安宁的密切关系,希冀通过对社会道德伦常的重整,来维系社会的长治久安。这,正是原始儒家“德治”观的继承与弘扬;这,也称得上是孙中山“有道德始成国家”的理论来源。

  道德,疗治社会之顽疾

  宋明时期人们对道德的呼吁,是依据道德的功能而提出,他们都把道德作为维系社会安宁的精神支柱,作为疗治社会顽疾的良方。孙中山的“有道德始有国家”的道德论,以及“人格救国”的呼唤,同样出于这一理论基点。

  事实上,任何社会都是依靠“德”与“法”来维系。“德”,是人们行为的社会规范,而“法”,则是捍卫人的道德底线的律令;在维系社会的长治久安中,“德”,是自律,而“法”,则是“他律”。人要在社会舞台上谱写自己的历史篇章,不仅需要“法”,更需要“德”来维系。

  在人类发展的长河中,由于“逐利”,物质物质欲望的膨胀,道德常常受到挑战,社会的纷争与危机便由此而生。面对社会的种种,“用什么来拯救国家”,答案是“存心”与“养心”。儒家一贯注重“德”,认为“道德”是人与禽兽的分水岭。孟子明确以是“鸡鸣而起孳孳而为利”,还是“鸡鸣而起孳孳而为善”,作为人禽之分的界限,这就是“人禽之辨”。陆九渊曾指出,“人之所以异于禽兽”,是因为人存有仁心。陈献章创立的岭南心学,正是继续要通过“反求诸心”,唤醒人心中的善端,实现人的道德自觉,而达到维护道德伦常,消除人欲横流、风俗败坏的弊端。当代学者简又文认定――

  吾深信白沙先生致虚、习静、洗心、自得、乐天之心学,确足为彼一生逐逐于物质界至沉溺致病者――无论中外士人,起死回生之良药。此岂非中国文化对世界之又一大贡献欤。[42]

  心学“致虚、习静、洗心、自得、乐天”,涤荡了由于对物质世界的追求所带来的心灵的污迹,也就对“孳孳而为利”的社会疾病进行疗治。

  集心学之大成的王阳明,曾说“剿山中贼易,剿心中贼难”,这是他戎马一生,授命朝廷,在山中围剿“平乱”的经验之谈:要平治社会的动乱,刀枪可以对付山中的乱民,解决“山中贼”,却对付不了“心中贼”,要解决社会道德问题,刀枪则无济于事。这弦外之音是,道德难以解决,但若不解决,社会的长治久安便是空话。王阳明心学所提出的“致良知”,便“剿心中贼”的良方。

  当今,改革开放使中国迅速崛起,然而,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催化了人们对“利”的追逐。特别是,由于硬实力发展的同时,比较忽略了软实力建设,社会出现了道德下滑的负面影响,如官场的贪腐,社会与家庭的暴力行为,市场上不安全食品充塞等等,带来了社会的不稳定。尽管,若干年来政府注重了“维稳”工作,但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未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看来,当年王阳明“剿心中贼难”的启示,还值得人们记取。应该说,社会的治理,反贪是治标,制度建设是治本,然而,如果政府人员和广大民众缺乏道德素质,又靠谁来建设好的制度?没有好的人能有好的制度?当今,党中央号召大力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便是要以“文”化“人”,以德育人,以传统的好道德作为社会道德建设的资源,道德至关重要!

  道德,促使世界走向文明

  人类活动舞台,由小至大,家――国――天下。世界,乃人类活动的更大舞台,其“有序”与发展更需要道德的维系。当今世界,还很不太平。尽管20世纪末,世界两大阵营的对立终结,柔性外交开始受到青睐,但是,在国际活动中,依然存在“王道”与“霸道”两种文化,而“霸道”文化仍然带来世界的不安宁。具体地说,霸权主义与强权主义在政治、经济和安全依然存在,并有所发展:因种族、宗教、领土问题引起的地区冲突,此起彼伏;恐怖活动,渐成国际社会的一大公害,危及人类的安全;国际犯罪造成环境恶化;高新科技催生的新型的国际间谍活动等等。这一切,都是出于处理国际关系问题时,一些国家缺乏仁义道德,而以强权干预他国。当年,孙中山在神户的演讲中,曾忠告说:

  你们日本民族既得到了欧洲的霸道的文化,又有亚洲王道文化的本质,从今以后对于世界文化的前途,究竟是做西方霸道的鹰犬,还是做东方王道的干城,就在你们日本国民去详审慎择。[43]

  日本,恰恰是选择了“做西方霸道的鹰犬”之路,而不是“做东方王道的干城”。在孙中山逝后,日本走上了军国主义道路,发动了侵华战争,企图消灭中国而称霸世界。日本战败后,虽消停了一段时间,但近年来军国主义又开始抬头,在钓鱼岛等问题上,不断采取霸道行为,图谋与某些霸权主义国家相勾结在东亚地区制造事端,是要继续充当“西方霸道的鹰犬”。霸权主义带来的世界不安宁,正说明“有道德始成世界”,有道德才能使人类走向文明。

  当今世界各种事端的解决,要有王道文化立场,以仁义道德去约束霸权主义者的行为,要以道德的准则去解决国际争端,以国际法去维系国际行为的道德底线,营造一个让人们相信道德力量的国际氛围,令人人相信“有道德始成世界”!这,就是孙中山道德论的真理性!

  [1]《在东京中国留学生欢迎会的演讲》,《孙中山全集》第3卷,第25页。中华书局1984年版。

  [2]转引自刘望龄:《孙中山题词遗墨汇编》第131页,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

  [3]《在东京中国留学生欢迎会的演讲》,《孙中山全集》第3卷,第25页。

  [4]《三民主义・民族主义》,《孙中山全集》第9卷,第247页。

  [5]《三民主义・民族主义》,《孙中山全集》第9卷,第247页。

  [6]《三民主义・民族主义》,《孙中山全集》第9卷,第242页。

  [7]《三民主义・民族主义》,《孙中山全集》第9卷,第247页。

  [8]《三民主义・民族主义》,《孙中山全集》第9卷,第250页。

  [9]《在桂林对滇赣粤军的演说》,《孙中山全集》第6卷,第22页。

  [10]《三民主义・民族主义》,《孙中山全集》第9卷,第244页。

  [11]《三民主义・民族主义》,《孙中山全集》第9卷,第245页。

  [12]《论语・颜渊》。

  [13]《孟子・尽心》。

  [14]《在东京《民报》创刊周年庆祝大会的演说》,《孙中山全集》第1卷,第329页,中华书局1981年版。

  [15]康有为:《孟子微》卷一,第11页,中华书局1987年版。

  [16]《三民主义・民族主义》,《孙中山全集》第9卷,第298-299页。

  [17]《在岭南大学黄花岗纪念会的演说》,《孙中山全集》第156页。

  [18]《在岭南大学黄花岗纪念会的演说》,《孙中山全集》第156页。

  [19]《在岭南大学黄花岗纪念会的演说》,《孙中山全集》第156页。

  [20]《对神户商业会议所等团体的演说》,《孙中山全集》第11卷,第407页,中华书局1986年版。

  [21]《对神户商业会议所等团体的演说》,《孙中山全集》第11卷,第405页。

  [22]《建国方略・物质建设》,《孙中山全集》第6卷第394页,中华书局1985年版。

  [23]《建国方略・物质建设》,《孙中山全集》第398页。

  [24]《建国方略・心理建设》,《孙中山全集》第196页。

  [25]海德曼・哈肯《协同论》第5页。上海科普出版社1988年版。

  [26]《论语・泰伯篇》。

  [27]《论语・为政篇》。

  [28]《孟子・离娄上》。

  [29]《孟子・梁惠王上》。

  [30]《孟子・藤文公》。

  [31]《孟子・尽心上》。

  [32]蒙培元:《理学的演进――从朱熹到王夫之戴震》第1页,方志出版社2007年版

  [33]《宋元学案・晦翁学案上》。

  [34]《宋元学案・晦翁学案上》。

  [35]《与包敏道》,《陆九渊集》第183页。

  [36]《与赵然道》,《陆九渊集》第156页。

  [37]《枕上》,《陈献章集》第643页,中华书局1987年版。

  [38]《程节妇诗》,《陈献章集》第636页。

  [39]转引自《明儒学理》第88页,《白沙学案・语录》,中华书局1985年版。

  [40]《书韩庄二节妇事》,《陈献章集》第77页。

  [41]《东晓序》,《陈献章集》第7页。

  [42]简又文:《白沙子研究》第230页,简氏猛进书屋1970年版。

  [43]《对神户商业会议所等团体的演说》,《孙中山全集》第11卷,第409页。

作者:黄明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