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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中山佚文注疏
2016-6-22 17:00:35

――以晚清民国期刊全文数据库为中

  20世纪八十年代,《孙中山全集》(北京中华书局版)和《国父全集》(台北版)[1]披露了大量孙中山著作的秘辛,两集的面世,一时引发学界轰动,连同其他相关史料的刊发,无形般将孙中山研究推往“显学”殿堂。本世纪以降,进入史学高原地带的孙学领域,有关新史料的挖掘,屈指寥寥。有如没有档案历史只有传说一样,缺乏新史料的支撑,门外热闹的孙学而门内之拓展仿若举步维艰。

  忽如一夜春风来。近年,期刊数字化速度惊人,给研究者带来了无限的感奋。《晚清期刊全文数据库(1833~1911)》(收录期刊302种,文献计287361篇)和《民国时期期刊全文数据库(1911~1949)》(收录期刊20000余种,文献近一千万篇)的问世,使不少尘封多年的罕见资料得以公诸于世。驱之于责任,笔者捷足先登,于恒河沙数的资料中试图发现孙中山著作的“新大陆”。

  我们分别以孙文、孙逸仙、孙中山、孙总理、孙大总统、孙大元帅、国父等为“作者”和“主题词”检索,果尔发现孙氏的史料数百条。按内容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类:1、孙中山的著述(含文告、公牍、函电、演说、谈话、题词等);2、孙中山行踪的报导;3、时人回忆或研究孙中山的论说;4、其他有关孙中山的杂文等。本文谨将有关孙中山著述的佚文作一梗介,[2]略作注疏。

  1、关于宗教观的阐释

  孙中山一生与宗教的关系大体可以表述为:早岁密切,往后不弃不离,实质扑朔迷离。前人对此已有过不少探究[3],恕不赘。本次发现的宗教史料载于1912年间,先是,孙氏当选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各地教会纷纷电贺,以示拥戴推崇。孙氏此间既主张信教自由,又坚持政教分立,尤强调宗教对道德建设的功用。卸任临时大总统之后,与宗教界人士亦有联系,曾赴教会或教会大学演讲。因此,媒界尤其是教会创办的刊物多有揭载。

  1912年10月19日,孙中山考察至江阴。晚间,当地民政长官设宴于署内,“同座者七人,多政界人物,中有先生之随员马君武君,系宗基督教者。”《通问报》董事长王完白忝列席次。《通问报》为周刊,1902年创刊于上海,由基督教长老会主办,广学会出版。王氏“得与先生长谈”,孙氏回应对基督徒身份的认许,强调其信仰“在心灵而不在口舌”。王氏曾将两人的对话,摘记为《孙中山之宗教谈》:

  【问】:先生对于参议院停止宗教师选举及被选举权一事意见如何,各国有此成例否?

  【答】:此事颇费研究,参议院谅亦具有苦心。惟外国无此先例,可断言也。

  【问】:书报间遍载先生之行述,皆有伦敦受困,终夜祈祷之语,所记确否?

  【答】:确有其事。

  【问】:然则先生现时仍行祈祷之礼耶?

  【答】:行踪无定,与教会殊少亲近,宗教之仪注,荒疏久矣。

  【鄙人闻此,心颇忧之,亟思乘机一谏,遂进言曰】:仆敢进一忠告,愿先生遇事必先申祷告,成功必更大焉。

  【先生急答曰】:予固常常祷于上帝者,然予之祷在心灵而不在口舌,故有荒疏仪注之言也。[4]

  这一则谈话,简短而直率,道出了孙中山在宗教信仰上的“心”与“口”、表与里之奥秘,进而揭示了孙氏与宗教“扑朔迷离”关系之真谛。这不失为身为教友的孙中山对教会同仁一种坦诚的表白;在很大程度上说,也符合作为政治家的孙中山应循的“言”“行”规范。

  还有两则亦与教会有关。

  11月9日,孙中山抵达九江。登岸,警商学各界排队欢迎,先是至安徽会馆演说。后再赴美以美会伟烈大学,其时,堂中结彩悬旗,辉煌夺目,男女学生,均在体操场列队迎候,由监院库恩非君邀孙中山至礼堂演说,孙中山略谓:“政治与宗教,虽不当互相混杂,然仍当互相维系”。[5]

  12月10日上午,孙中山到杭州教会学校之江大学,在接受师生的热烈欢迎后,孙氏发表简短讲话,曰:

  今日蒙校长暨各教员学生欢迎,余心甚为喜悦。现观此校规模宏丽,足以造就群才,益钦各教士之热心教育。但今日我中华民国,破坏既终,建设方亟,所属望于民国效力者,惟我青年之学生,故学生求学,须先立志,以期为后日左右民国之人。[6]

  这两则谈话记录颇为简明,有画龙点精之义,阐述了宗教与政治当互相维系,宗教当为政治服务之要旨。强调教士热心教育,应为培育民国的栋梁效力;作为教会学校的学生,当立志为明天成为“左右民国之人”求学。可谓一语千钧。

  2、关于党德的建设

  在长期的革命生涯中,孙中山始终把立党、武装、宣传列为革命事业的三大要务,尤为注重立党,十分强调党德的作用与建设。1912年10月9日他在致南洋同志书中指出:“政党天职,在恪守党纲,观察国情,以舒展国民意旨,种种应付,当剔除偏见,一以国家为前提,党德清澄,党势必日臻强盛。”[7]12月10日,孙中山在共和党等五十一团体欢迎会上发表演说,阐发实行民生主义的资本、土地、实业、教育四大纲要。[8]当晚,浙江共和党代表汤尔和、民主党表周子和宴请孙中山于共和党浙江支部,“与宴者可三十人,宾主尽欢,怡怡如也。”周、汤先后致辞欢迎,孙中山随即答辞。孙中山作为革命党的党魁、国民党的领袖之一,参加他党举行的宴会,并以欧美为例,强调党德在党争中的作用,意义着实非同一般。孙中山说:

  鄙人此来,与贵党领袖诸君握手,受诸君美满之欢迎,鄙人所耿耿于中者,不可不为诸君告,诸君固知鄙人为国民党理事,与诸君立于对待之地位也。然此衷希望贵党之发达,自始至终未敢或渝。

  当南京临时政府成立之时,中国无所谓政党,同盟会席革命成功之势,若及时扩充规模,改组政党,则风靡全国,亦意中事。同人等屡以是劝,而鄙人不为所动者,知政府之进步在两党之切磋,一党之专制与君主之专主,其弊正复相等。

  两月以来,自北而南,见共和党之发达,一日千里,已为国民党之畏友,始以竞争,继以进步,国事艰难,庶有豸乎?鄙衷欢慰,实始意之所不及。本党党员,有讥鄙人之漠视者,他党党员,有愤鄙人为劲敌者,皆非也。

  惟政党之竞争,以道德为前提,所有政策,一秉公理,然后以之谋国,其国以强;以之谋党,其党以昌者。兢兢于势力之盛衰,则前清政府之势力,较诸革命党相去奚翅万里,而革命党卒告成者,公理所在也。今之政党,往往争夺政权,逸乎范围之外,不知有在朝党,必有在野党,在朝党以施行为急务,而不遑研求;在野党以研求为急务,而不必施行。夫法久必弊,施行者终有不适之时;学勤益精,研求者自有特优之点。一旦舆论民心易其向背,则在野党进而在朝党退,叠为消长,政治日进于文明,英之自由党与保守党,美之民权党与共和党,非后事之师乎?

  又政党所争,在大端,而不在细节。甲党所提之案,往往为乙党所赞同,乙党所提之案,往往为甲党所赞同,决无事事反对之理。试观英之自由党与保守党,所争者仅关税一事,自由党主张自由贸易,保守党主张保守贸易,持之各能有故,言之各能成理,是非未明,故竞争不已。若琐琐之端,其赞同反对,有时竟出于一致,其故可深长思也。今吾国政争,淆公私为一途,不顾舆论,不论是非,其事之出于他党也,虽至良之策,而反对维力;其事而出于本党也,虽极恶之政,而拥护维谨,甚至政见不合,波及私交,攻讦、谗言,无所不为,党德至是扫地,以尽前之以党救国者,今乃以党亡国矣。

  鄙人在沪之时,曾游西洋律师俱乐部,见有于法庭办案,戈矛相向,汹汹若不两立者,迨退庭归来,握手言欢,相视而笑。如故也,其公私分明为何如哉?诸君领袖群彦,必以党德为前提,谨浮大白,矢彼此自勉之心,兼答诸君之盛意。[9]

  应该指出,孙中山大谈党德,是民元以后的事了。先前,同盟会曾有过两次“倒孙”风潮,孙中山基本上没有作过以党德为题的论说,或许其时忙于筹划反清,难以分心阐释专论。又或许,他认为当时时机还不成熟。及至民国肇建,政党蜂起,往往为政权而纷争,党德建设便摆上显要地位,他亟须引导党争走向正轨。值得注意的是,孙中山此间谈党德多是对本党党员的低下的素质有感而发,未见对党外人士大讲应该如是这般。

  打铁需得自身硬。本番演说,既系对“畏友”谈党德,孙中山展示了志趣高尚、立意高远的精神风貌。强调“政府之进步在两党之切磋,一党之专制与君主之专主,其弊正复相等”之要旨,阐发以朝野党的竞争为手段,以“大端”代替“细节”,大端者,公理也,民心向背者也。以政见之争代替意气之争,以促民国政治归顺于秉公。抑有进者,孙中山大谈党德,并以西方道德相勉,呼吁谋党昌党,以党救国,在此意义上说,孙氏所强调之党德,又无异于国德也。

  3、关于红十字会

  习医出身的孙中山与红十字会传入中国颇有渊源。1896年,孙中山将英人柯士宾著《红十字会救伤第一法》翻译为中文本,该书为孙中山毕生唯一的译作。1904年《申报》对此作过评论,指出,中国要成立红十字会,应着手培养救护人才,而培养救护人才,就需要教材,在这方面,“孙文所译《红十字会救伤第一法》亦颇有用。”[10]民国初年,孙中山曾积极促成红十字会在内务部立案,使之成为合法团体。[11]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参战国人员伤亡惨重,红十字会向世界各国筹款亟殷,值孙中山在广东建立政权,他对美国红十字会在华南发展颇为关注。

  1918年5月2日,孙中山致函美国驻广州总领事韩慈敏,支持美国红十字会华人协会的创立,希冀此举对增进中美睦谊有所深化,而臻笃厚。原函如下:

  驻广州美总领事韩慈敏君大鉴:

  迳启者,溯自战事发生以来,各地受灾者亟待拯救,乃贵国红十字会实行其消弭痛苦之设施,热心宏愿,实获我心。所拟创设美国红十字会华人协会之举,鄙人尤极端赞成,似此共策进行,深信中美两国固有之睦谊从兹日益增进也。

  �泐,顺颂

  公安

  孙文谨启

  民国七年五月二日书于中华民国军政府

  (按此函由英文翻译汉文)[12]

  此间,孙中山还联合伍廷芳、罗诚、徐绍桢、陈廉伯、伍朝枢等三十余位闻人,领衔向世人发出倡议书,多方阐述支持美国红十字会筹款之要旨,呼吁世人向该会输将捐款,以为“将伯之助”。该倡议情真意切,颇具感染力。书称:

  自有历史以来,世界之变迁,未有若今时之甚者。所谓变迁,非指形势上之变迁,乃指人类之思想及其关系。回溯上古浑噩荒凉,及乎地球之热度上升,然后水陆以分,遂成人类之世界,迨经几许变迁,以至今日。盖历时愈久,进化愈增,故逆料生于将来时代,人类之道德愈进,关系愈切,相得愈深,则对于公益之趋向愈勇,其将成为一完全之新世界,不问可知。由斯而谈,为吾族催促进化,作无限之功德者,其为红十字会乎!

  红十字会者,无自私自利而牺牲己身之事业,以实行施济者也。以事实为重,言论次之,然有时言论亦可产生事实,对于会务,未始无裨。举凡世界上之热心慈爱者,固咸以红十字会之名深存脑海,世人作书对于红十字会济饥、治病、疗伤,种种事举之纪载,已觉连篇累牍,至继后而作者,尚不知凡几。此次欧洲发生空前之战争,其需红十字会之急,较诸曩昔,尤为重要。美国红十字会早知应肩要重之担负,毅力进行,首集捐款一百兆元,以应战期救济之需,于此人类永不遗忘之时代,建立光荣事业。美国加入战争而后,责任弥增,美国红十字当事人等,预料更须多筹一百兆元,藉资接济,爰向中国求将伯之助。所当注意者,以一共和最早向称富足之国,现为筹款济世求助于一地大物博新创共和之友邦,想一览下开情形,中国人士当必乐为赞成者也。

  (一)其总因则需款孔亟也。不拘其何处而来,得一元即收一元之功效,凡应为之事,则当为也不遗余力,不弃小财,务使得达完满之目的为止。中国人士,岂有不各尽其能力,以应此世界之呼吁乎?

  (二)回忆中国水灾饥馑之秋,彼时灾黎遍野,美国红十字会,当由函电汇款数十万元,分发灾区,实行拯救,如在两广美国红十字会捐款、济饥、治病、疗伤,多不胜纪。讵意天道循环,灾区易地,待账孔殷,今日中国人士若能乐于输将,倘他时反有所求,美国人士自可触引此次之援手,亦必踊跃资助也。

  (三)美国红十字会计有会员三千余万,阅历之深广,组织之雄伟,为世界红十字会之冠,其救济灾黎,以最直接及最廉俭之方法施行。中国人士,素存当仁不让之心,然凡欲行善,谁不愿捐资于一最善办理及最堪信重之人,使灾黎得沾实惠者乎?

  (四)以两广之地大人稠,设立协会,何难一举而得十万会员。尤望指日可将此项消息电达远洋,藉从事实上增进两大民主国之友谊,其功效尤胜于外交家提倡联络中美谈判经年也。合友邦之力以倡善举,而救难民,乐何如之。圣训有言,施于人者得福尤多于受施于人。前者美国之效力于中国者,不胜枚举,今愿中国广施于其友邦之美国,更愿中国立应所求,动其广施之美德,使历史上之两国交情日益笃厚也。

  抑所望者,吾侪可以高声疾呼曰:美国红十字会广州协会已得华人会员十万矣,会内第二期战务善款已就地筹得五十万元矣。此固事属易举,诚以两广殷富之人,为数以兆计,以十万会员匀计,每捐五元便可筹集所求之款,以人数而计,捐款者每三百人不过一人,况其中能力有可捐至千元及千元以上者乎!今美国已宣战矣,美人之热血横流于欧洲大陆矣,其为法国效力与为中国无以异也。中国人之血,未尝见于法土,然岂忍见其友邦流血而坐视不救乎?吾侪深信:若此呼吁之声一闻于中国,则中国人士无不竭诚援助也,请人人以此事转知其亲友,使各均尽力协助红十字会,以至吾侪能书成功二字为止。

  发起赞成人:孙中山、罗诚、徐绍桢、伍廷芳、陈廉伯、伍朝枢、林子峰、萧宽、伍藉磬、钱树芬、李锦纶、刘英杰、陈楚珩、郭仙舟、刘若操、郑豪、吕渭英、潘元耀、黄璧如、林福成、胡颂棠、何夔石、陈益南、卫祝龄、周亮臣、陈辑甫、李之�、徐恪宸、潘锡藩、邝余初、陈廉仲、黄宪昭、姚轮三、潘棣甫、朱惠章、陈勉�,陆卓卿、陈俊民、姚观顺[13]

  红十字会的精神在于救死扶伤,济恤灾难,这是一种慈善美德,更是一种世界精神――“无自私自利而牺牲己身之事业,以实行施济者也。”孙中山赞助支持美国红十字会在广东展开活动,呼吁两广人士给美国红十字会踊跃输将,称言这是“以一共和最早向称富足之国,现为筹款济世求助于一地大物博新创共和之友邦”,把援手救济提升到“共和国度”互动的高度,境界何似!孙中山深信:以捐款之方式,藉从事实上增进两大民主国之友谊,其功效尤胜于外交家提倡联络中美谈判经年也。人类之道德愈进,关系愈切,相得愈深,则对于公益之趋向愈勇,其将成为一完全之新世界――一纸信函、一则倡议,直把孙中山从医人到医国,及至医治世界的胸臆与愿景展示无遗。

  4、关于勉励青年学子

  孙中山注目青年学生始于1905年前后,并热心将留学生吸纳到民主革命的队伍中来,民元以降,则常到各地大学演讲,勉励学子努力求知为民国作贡献,其例不胜枚举。1920年5月25日晚,孙中山应沪江大学的邀请,到该校作了题为“中国之再造”之演说,论及学生与政治的关系。本文所录以“哲隐”署名的记载,系当事人聆听孙中山演讲的笔记,语言典雅、优美。作者于文末记曰:“中山先生手创共和终身革命之伟人,饮水思源,安得不敬仰其伟大之人格,听受其政治之理念?今先生已仙逝,尤令人追慕不已,兹检笔记,得此稿,特录之以供同好”。孙中山的演词为:

  吾今晚得向诸君演说,深自欣慰,诸君学生也,且为中华民国之学生也,其责任之重大,前途之希望,真无穷也。

  夫我中华民国成立已有九年矣。回想九年前,吾侪皆满人之奴隶也,一任满人之占据中原二百余年,而人民各安其生,不干政治,专制政府之愚民政策,亦正不欲人民之干政也,卒致中国日就衰弱。及革命起,清室倒,民国立,而九年以来,政治依然不良,人民依然如旧,推其原因,不外乎人民不干政治是也。

  “不干政治”之语,固甚奇特,吾不知其始于何时。按欧美留学生,曾误受欧美社会之影响,不愿与闻政治,以为政治非洁身自好之士所宜谈者。在英文政治为Politics,包含三种意味,一有党争之意味,如诸党互相攻讦,诡计百出;二有是非之意味,如欧美人民常云Family Politics,意即家庭间之是非也;三则为政治,为原文之大意。有此三意,在英文则为一字,在中文则有三种字句矣。欧美人士之避用此字,正以此字已被误用,觉此字蒙不洁也。吾今所欲陈者,政治上之意义也。

  政治本非恶名,吾人何必畏有政治气味,须知吾人皆有政治之责任。盖人生于世,舍职业外,惟政治为应负之责任。政治良,则吾侪生活优,文明进;政治不良,则吾侪生活苦,文明退。中国现在社会状况,何等卑劣!现在文明,退化已极,远不若泰西列强之蒸蒸日上,泰西千余年前之文明,正与现在中国相同,顾彼邦于千余年中有莫大之进步,而我国退步,此故何哉?政治之进步耳。我国文明,于周称盛,继则有汉唐宋元之文明,惜已渐形退步。至明则满清入关,致异族专制之毒,祸我中国,中国文明,至是扫荡无遗,诚可哀矣!

  今吾侪欲求学问,势必求诸欧美,一切政教礼化,亦必求诸欧美,欧美之文明,即政治优美之结果也。吾故谓政治之关系国家兴衰,直接而密切者也。诸君不信,试观上海租界之市政若何,较之上海县城之市政,西人借通商为名,占据我中土,且不甘受中国政府之约束,而自立市政,此固因中国政府之恶劣污秽,法律之苛暴野蛮,有以致之,实则因西人之侨居中国者,仍有干政当政之心志也。彼侨居者,初非政界之人物,舍领事等官吏外,惟商工界人居大半,顾彼等乃欲组织一良好之小政府,为其责任。上海租界之西人政治,虽不能若其祖国政治之优美,然较之中国政府,完美多矣。

  我中华民国,已由破坏时期,进而为建设时期,今虽九年于兹,仍不过得一块共和招牌而已,顾名思实,未名不符。现今世界新潮,虽有厌政府之种种罪恶,乃倡为无政府主义。顾此主义,于中国大不相宜,中国政府虽不良,然当改革之,建设之,抱奋斗之精神,以底于成。彼建设大功,固非一朝一夕所成者,所赖者,惟四万万国民之觉悟,群起以国家为己任,斯可矣!前者吾侪为国民之仆役,失自由之人也。今者吾侪须为国民之仆役,国民之仆役,负有责任之人也。责任为何,即神圣不何侵犯之政治责任也。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汝侪学生,尤当若何。况吾侪常云学生为他日国家主人翁,彼“不闻政治”四字,欺人之谬言也。惟其不闻政治,故政治日益腐败,今日中国之学生,当知政治责任,果何人可负者耶?诸君在校求学,机会颇好。试问中国四万万人民,能有几人曾授教育?又试问中国无数青年,能有几人在学校求学?彼相近杨树浦一带之儿童劳工,非资质不如诸君也,特机会之不如诸君耳!诸君受父兄之资助,得求欧美常识于此校,异日出而就各界之职,无论士商农工,总当不忘政治为人民责任。况今日中国教育不兴,民智不开,诸君既有学识,切莫放弃责任。苟诸君不闻政治,更待何人。愿诸君急起直追,留心政治,研究政治,实施政治,尽国民之天职,则民国幸甚,亦即吾所厚望于诸君者焉。[14]

  此篇谈话虽然发表于1925年,但谈话的时间早此五六年。那个时候,正是孙中山埋头探究中国民主革命重大理论问题之后,因此,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孙文学说》旨趣的说明书。孙氏撰写《孙文学说》的动机,就是要“破国民心理之大敌”,使国民对民主革命先“知”而后“行”:“惟四万万国民之觉悟,群起以国家为己任,斯可矣!”孙中山在本谈话中一针见血地指出:“九年以来,政治依然不良,人民依然如旧,推其原因,不外乎人民不干政治是也。”孙中山以欧美为例,强调“欧美之文明,即政治优美之结果也。吾故谓政治之关系国家兴衰,直接而密切者也。”他以反问为论证:“政治本非恶名,吾人何必畏有政治气味,须知吾人皆有政治之责任”。又自问自答:“责任为何,即神圣不何侵犯之政治责任也。”学生为他日国家之主人翁,“苟诸君不闻政治,更待何人?”他对青年学子冀以“舍我其谁”的期望:愿诸学子急起直追,留心政治,研究政治,实施政治,尽国民之天职,则民国幸甚!由此可以窥视孙中山当时的动员民众、灌输救国认知的心情是何等的急切!

  5、关于悼念先贤

  1922年6月23日,时任大元帅府外交总长兼广东省长的伍廷芳在得知陈炯明发动事变后,积愤气极而终。孙中山“闻伍廷芳逝世噩耗,涕泣不能自抑。”[15]同年11月26日,孙中山发起召开伍廷芳追悼会,并启事于上海《寰球中国学生会周刊》。词称:

  昔者黄河之渡,三呼岘山之泪一�,在中原多乱之秋,有老成不冥之目。伍公廷芳少游欧美,归跻公卿,折冲俎豆,舒卷经纶,回翔朝野,云雨苍生。出则苏武事汉,入则王猛留秦,羽仪于四国,为华夏之一人。民国初创,老成尚存,力持正义,矢以至诚,一进一退,不屈不淫,正值四方之多难,不染一玷于平生。其后,元恶既灭,余气犹烈,纤儿弄政,大错铸铁,法之不存,乱历有息,公则据鞍矍铄,揽辔澄清,值佛鼎之时,决包桑之策,方期斡旋气运,重睹和平,正是非于末世,释干戈于俄顷,谋一劳以永逸,息两戒之分崩。不幸叛象滋长,变故犹起,烽火连天,纪纲坠地,痛全局之翻,遂�志以殁世。呜呼!风云无据,战玄黄之龙;山岳有盟,识华表之鹤。遗文重译,司马光功德在人;倾国举哀,汉武侯�榇入谷。爰洁粢盛,谨追灵响,凡为仰止德行之人,宜修薰蒿凄怆之享。

  孙中山、张謇、居正、章太炎、胡汉民、孙洪伊、孙科、汪精卫、李登辉、黄任之、田桐、沈信卿、廖仲凯、柏烈武、周佩箴、谭延�、朱葆三、宋汉章、方椒伯、虞洽卿、傅筱庵、于右任、李云书、李征五、许秋�、杨晟、郭标、庞青城、陈雪佳、杨梅南、张继、吕超、黄宗汉、郭乐、甘翰臣、沈锡圭、吴和士、郭泰祺、邵仲辉、叶楚伧、朱少章、谢复初、林焕廷、许冀公、吴应培、 谢碧田、钟紫垣、马玉山、严直方、吴敏於、戴季陶、沈卓吾、陈炳谦、胡道南、徐峙崧、庞竹卿、程迪仁、朱少屏、王百揆、闻兰亭、张禀丞、萧楚南、赵厚生、高阳、林幼诚、何侠、陈友仁、朱蔚、谢心准、赵�椒、傅秉常、杨沧白、张人杰、朱霁青、石瑛、蒋竹宾、蒋百器、马君武、徐固卿、杨咽水、程潜、茅�薰、丁鼎臣、陈少白、李凯、陈鹏流、李希贤、容丽波、关民生、何荣山、林海筹、李剑泉、杨海云、谭竹轩、邝公耀、吴公�、邓剑三、刘生初、郭顺、黄宇平、李日熙、欧阳星南、杨辉庭、严霭庭、赵悼庭、何觐林、陈礼庭、陈翌周、马祖星、李翰芬、邓志昂、潘明训、潘澄波、周雍能 同启[16]

  伍廷芳一生在西方生活三十多年,接受过系统的西式教育,又长期在清廷的外交事务中与西人打交道,阅历丰富,古稀追随共和革命,八秩高龄肩负孙中山南方军政府的重任。1922年6月16日,陈炯明部属举兵叛变,次日,伍廷芳亲赴楚豫舰慰问孙中山。孙氏曾向伍氏表示定要讨平叛逆,继续革命大业。岂料伍氏忧愤成疾,于23日在广州病逝。孙中山曾撰写悼词、祭文,后来又撰《伍秩庸博士墓表》,对伍廷芳给予很高评价。

  孙中山在沪上发起对伍廷芳的深切追悼,从孙中山个人对伍氏本人的情谊来说,是对逝者“力持正义,矢以至诚”的人生品格的崇敬。一位八秩志士服膺一位未及花甲的革命领袖,一位清廷重臣转而承担共和革命重托,这对孙中山来说,是一种无形的巨大的支持与激励,孙中山发起追悼先贤,是对逝者信仰与追求精神的褒扬。

  孙中山在上海联络名士时贤113人发起对伍廷芳的追悼,具有深刻的泛同盟的号召力,文中未见浓重的“革命”色彩,强调学习先贤“在中原多乱之秋,有老成不冥之目”,联合一切“凡为仰止(伍氏)德行之人”,“正是非于末世,释干戈于俄顷,谋一劳以永逸,息两戒之分崩。”无疑,是在勉励同党同仁激发正气,继承先贤之遗志,将共和革命事业进行到底。

  与“泛同盟”追悼伍廷芳的“风格”有异者,孙中山对列宁的追悼词则呈现得旗帜鲜明。

  孙中山对列宁的向往与崇拜应在十月革命以后,有类其取马克思之意而非马克思之法一样,孙中山对列宁和苏维埃的态度亦然,他采行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新政策,无疑是在取列宁之意的实践。1924年1月25日,在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开会期间,孙中山与鲍罗廷等到会,宣布列宁逝世的消息并就此发表讲话,指出“他(列宁)的身体虽不在,他的精神却仍在”。[17]当日,又往莫斯科致英文唁电。如下译文素严、庄重、版本亦较早。曰:

  比闻伟人列宁遽归道山,衷心悲痛,至重且深。谨请速将哀悼下忱转达贵国政府。列宁君于苏俄之勋功伟业虽已终止,惟际兹人心赓续宝贵珍重其英雄才识,其名望与萦念定将永留长存。其至高无上之政治家与富有创造力之领袖等之缔造业已终止,然其事业定将持久不衰。此系立基于一必须信守与支持之社会观念,人类思想之全体,固满怀希望于未来者也。

  孙逸仙[18]

  北京中华书局版《孙中山全集》对该内容有收录,题为“致加拉罕电”,底本系据《人民日报》1956年11月6日影印唁电原稿附载白话译文,译文或许因时空之因素,表述得较为“现代”,[19]与发表于1942年《时代杂志》第19期的唁电文字风格、思想意境有异,两文相较,读者当可见仁见智也。

  以下的一篇佚文是在《西安:辛亥记忆》中发现的,内容亦为悼念先贤,权且放在一起:

  维中华民国十有二年十一月十日,孙文以同志众议院议员尚君天德之丧,致名花清酒于尚君之灵而告之曰:夫惟哲人,邦国之宝,虑其不寿,以颂以祷。然而国人所欲杀者每如荆棘之滋蔓,欲生者每见芝兰之夭折,倘非人力易穷,不应诉诸天道。几年以来,又以国步之艰,责任之重,死伤者之日多,离叛者之可痛,将欲简练同人,奋策义勇,作庶民之朝气,登治理于极峰,而君逝矣。呜呼!文所痛哭者不始于君,文所期望者不止于君,而君则昔为文所期望,今为文所痛哭之一人。呜呼,哀哉尚飨。[20]

  尚天德,名镇圭,陕西大荔人。生于1875年,1906年赴日本留学,入同盟会,曾担任东京同盟会陕西分会负责人。1908年奉孙中山之命回陕西策动反清革命,创办同州府中学堂,秘密联络哥老会、刀客等反清力量,以谋大举。西安起义以后,只身奔赴湖北联络,旋入沪为陕西筹运军火。民国肇建,任国会众议院议员,抨击袁世凯的独裁专制,参加护国运动。1917年追随孙中山护法,鉴于在广州的议员尚不足法定人数,提出召开“国会非常会议”,此提议被誉为“惊天之春雷”。1923年吴佩孚制造“二七惨案”,尚氏提案查办吴佩孚。同年10月反对曹锟贿选,盛怒之下,肝病骤变,于11月10日在上海辞世。

  尚氏逝世当日,即1923年11月10日,孙中山远在广东的石龙前线指挥战斗,据此猜测,噩耗应该是通过电报得悉的,而孙氏于同日发出唁电,也应该是通过电报传递的。孙中山于戎马倥偬之中,如是迅速的动作,说明孙中山对尚氏的英年早逝表示无比深切怀念,于“死伤者之日多,离叛者之可痛”之时,“而君则昔为文所期望,今为文所痛哭之一人。”悲伤何似!

  6、关于题词

  题词是孙中山思想不可或缺的组成部份。1998年,刘望龄遗著《孙中山题词遗墨汇编》付梓,共收录题词469件,遗墨314件。本次检索,共查到孙中山的题词10余件,经核校,有两件属新发现。

  孙中山早年弃医从政,但对医学(界)仍怀有着一份特殊的情感。1916年8月,孙中山到绍兴医药学校,为该校题词“救苦病民”(附图一),这是孙中山为医学界为数不多的题词之一。据该校刊记载:“此次孙中山先生莅本会,正会长裘君吉生诊治同来之胡汉民君病就愈,蒙先生亲题本会发行之医药学报‘救苦病民’四字,本报社已刊入本期报首,以志纪念。”[21]题词言简意赅,意味深远,彰显了孙中山对医学精神的精准把握。

  孙中山与沪江大学的渊源有自,除了上述1920年5月20日晚前往学校演讲外,还曾题赠该校“学与年进”(具体题词日期不详,附图二)。[22]题词笔醮感情,饱含着孙中山对莘莘学子的殷殷厚望。

  对孙中山著作史料的挖掘、整理和出版,是孙中山研究一项艰巨而长期的任务,有如对缺氧的学术高原补给新鲜的氧份,利于孙中山研究的深化与拓展。尽管晚清、民国期刊全文数据库收录了海量近代期刊,但与其总存世量相比,仍有很大的“释放”空间。据数据库的版权方宣称,两库的容量仍在不断增补,我们将引颈企望,奢求常有新获。

  此外,海内外各类公私档案机构的相关庋藏,及同期海外出版的大量外文报刊如字林西报(North China Daily News)、泰晤士报(The Times)、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华盛顿邮报(The Washington Post)和华文报刊,亦不失为今后学人淘金着力的目标。

(王杰:广东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博士;张金超: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博士)

  [1]《孙中山全集》(11卷本),由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室、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中山大学历史系孙中山研究室等合编,北京,中华书局1981~1986年;《国父全集》(12册本),秦孝仪主编,台北,近代中国出版社1989年。

  [2]本节所介绍的佚文,以中华版《孙中山全集》和台北版《国父全集》未收录为标准。

  [3]该题的成果见黄德发:《基督教对孙中山思想之影响透视》,《学术论坛》1989年第1期;田海林:《论孙中山的宗教思想的特点》,《河南大学学报》(社科版)1992年第4期;吴天威:《基督教对于孙中山先生思想之影响》,载广东省孙中山研究会编:《“孙中山与亚洲”国际学术讨论会论文集》,中山大学出版社1992年;郑永福、田海林:《孙中山与基督教》,《河南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1992年第4期;赵春晨:《论孙中山的宗教信仰与文化取向》,《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版)1993年第4期;周兴�:《孙中山与西方基督教》,《文史哲》1995年第6期;李吉奎:《孙中山与基督教》,载氏著:《孙中山的生平及其事业》,中山大学出版社2001年;张金超、李红伟:《孙中山与宗教文化管窥》,载甄炳昌主编:《广州:中国民主革命策源地》,香港,中国评论学术出版社2007年。此外,《中国基督教史纲》(王治心著,上海,青年协会书局1940年初版,1948年再版)、《孙中山社会科学思想研究》(张启承、郭志坤著,安徽人民出版社1985年)、《香港基督教会史研究》(李志刚著,香港,道声出版社1987年)、《基督教与近代岭南文化》(赵春晨等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等书中也辟有专章论述。

  [4]王完白:《孙中山之宗教谈》,《通问报》第524期(1912年)。

  [5]《教会欢迎孙中山之盛况》,《通问报》第526期(1912年)。

  [6]周懋功:《孙中山莅之江学校记》,《通问报》第530期(1912年)。

  [7]《致南洋同志书》,《孙中山全集》第2卷,第486页。

  [8]《在杭州五十一团体欢迎会的演说》,《孙中山全集》第2卷,第551~552页。

  [9]共和党党员孙�仁笔记:《共和民主两党宴孙中山先生记》,《宝山共和杂志》第5期(1912年)。按:该文记有“录12月13日时事新报”。

  [10]《中国宜入红十字会说》,《申报》1904年3月5日第1版。

  [11]《复黎元洪电》,《孙中山全集》第2卷,第125页。

  [12]《孙中山赞成美国红十字会华人协会致美总领事函》,《兴华》第15卷第22期(1918年);该函又载《真光杂志》第17卷第10册(1918年)。

  [13]《中国人应协助美国红十字会之理由》,《真光杂志》第17卷第10册(1918年)。

  [14]哲隐:《笔记:孙中山之演词》,《惠兰校刊》第1卷第2号(1925年)。

  [15]蒋中正:《孙大总统广州蒙难记》,上海,民智书局1922年,第10页。

  [16]《伍公廷芳追悼会启》,《寰球中国学生会周刊》1922年11月25日。

  [17]体仁:《中国国民党全国代表大会开会记》,《新民国杂志》第1卷第4期(1924年).

  [18]《孙中山唁列宁逝世电》(附电报图),《时代杂志》第19期(1942年)。

  [19]译文为:“当伟大的列宁离开苏俄朝气蓬勃的生活之际,我请求您向您的政府代达我的深切的哀悼。然而他的名字和对他的纪念将永世长存,人们将继续珍视他那种造成最高度的政治家和有创造力的领袖的英雄品质。他的著作也将永存,因为他的著作是建立在一定会掌握和统治未来人类的思想和希望的这样的社会观念上的。”参见《孙中山全集》第九卷,第138-139页。

  [20]孙文:《祭同志众议院议员尚君天德文》,西安市档案馆编:《西安:辛亥记忆》,三秦出版社2011年版,第97页。另,该日孙中山又题悼尚天德挽额曰“正气浩然”,见《尚镇圭君追悼会记》,载上海《民国日报》1923年11月11日第10版。

  [21]《纪孙中山题词》,《绍兴医药学报》第6卷第4期(1916年)。

  [22]《题词》,《沪江年刊》第9卷(1924年)。

作者:王杰 张金超